霜月妃

確定與火神交往的那刻起，冰室很明白兩人除了領養的方式之外，是不太可能會有自己的孩子了。他知道這對於雙方家長來說很難接受，畢竟兩人都是獨子。

但是雙方家庭都接受了，甚至火神父親還曾私底下找過他談話，比起傳宗接代來說他更希望火神過得快樂。

火神雖然不擅長與孩子們相處，可是很喜歡孩子的，也許是因為母親早逝、父親工作忙碌的關係，他看著孩子的眼神像是在追求自己過去的身影；那個在還沒有他與阿列克斯陪伴前，總是一個人面對單薄影子的孤單身影。冰室曾試探性問過火神是否要領養個孩子，卻被火神以兩人工作皆忙碌、沒有時間好好陪伴孩子成長的理由拒絕了。

不曉得大我在害怕什麼？

而火神沒有告訴冰室的是，他害怕與孩子訂下約定。當初母親逝去的畫面仍舊縈繞在他心頭，成為碩大的陰影徘徊不去。

這天火神出門買菜時經過一座公園，平日他是不會走這條路的，也許是傳來的運球聲勾起了回憶。拉著不甚重的購物車（被冰室阻止提重物，怕他舊傷復發），坐在公園內長椅看玩耍的孩子們，以及在一旁看照的修女們，應該是附近育幼院的孩童們吧？

稍遠處的一對小男孩引起了火神的注意。

約莫三歲的男孩努力將手中抱著的一歲孩童放在鞦韆板上面，拒絕所有想要提供協助的修女，小男孩努力地想推動鞦韆讓對方飛高高，卻因為力道不足而導致鞦韆聞風不動。

沒來由地的念頭讓火神離開長椅，走上前去跟孩子們搭話。

「我可以幫你嗎？」蹲下身與孩子同高，睜著渾圓黑眸的孩子讓他聯想到冰室，怕孩子沒聽懂他的問話，火神用上了肢體動作解釋：「讓我幫你推鞦韆，可以嗎？」

孩子還猶豫著是否該接受陌生人的幫助，最後妥協於小小孩不斷催促，在火神的指導下也爬上鞦韆將小小孩抱好，讓他推著鞦韆體驗飛高高的感覺。

「謝謝你呢，龍也很少願意讓其他人幫忙的。」另一位面熟的修女走來開始跟他攀談，「火神先生今日休假嗎？」

「不，晚上還有工作。」玩累的兩個孩子開始打起瞌睡，火神索性讓孩子們靠著他睡得舒服一點。「他們兄弟倆感情很好呢。」

「龍也跟雅海雖然沒有血緣關係，卻比親生兄弟還要親密呢！想當初啊──」

聽著修女叨叨絮絮地說著兩個孩子的瑣事，像是雅海剛到育幼院時還不足歲，胃口大資源又不足的情況下常常因為肚餓而哭鬧，一向不與他人分享事物的龍也在聽到雅海的哭鬧聲後，一反常態地主動將自己的奶瓶塞入對方嘴裡，當時吃飽心滿意足的雅海讓修女抱在懷裡打嗝，瞇著眼彎彎笑的模樣有多可愛、還伸手向朝站在一邊的龍也討抱抱。

「那時候的龍也整個人眼神都發亮了，剛學會說話沒多久成天就抱著雅海喊弟弟，久了大家也就忘記他們倆本來沒血緣關係的這件事了；不過這也有些麻煩啊……」修女苦惱繼續道：「好幾次都有人想領養龍也，可他怎麼就是不願意跟著對方走，而雅海只要一離開龍也固定範圍就會開始哭鬧，就好像非得要一起離開的樣子，不過目前還沒遇到願意一起領養兩個孩子的家庭……」

兩個孩子在他們談天間很快地就從小睡中醒來，手牽手地跑去不遠處的沙坑開始玩沙，火神看了看錶發覺還有些時間，正思考著是否直接回家作晚飯時，恰好同時接到了冰室的電話，說著自己現在下班了要不要來打場球之類的。心下盤算著既然人都出來了不如順便運動一下，向修女告辭後拉著購物車往旁邊的球場走去，稍做簡單暖身後就等冰室到來。

短短三十分鐘的球賽不足以填滿過往習慣激烈運動的飢渴身體，可以說才剛開始熱身而已，然而火神現在對於能打球這件事充滿無限感激，雖然不能像過去一樣恣意奔馳在球場上，至少能再碰到球就很好了。

替火神拉過購物車的冰室咦了一聲，衡量著購物車的重量：「大我，你今天買很多東西？」

正擦著汗的火神沒想太多，隨口應了聲後三兩下收拾完球場，跟冰室一同踏上歸途。

冰室的疑問在踏入家門的時候得到了解答。

「……大我，你今天買了兩個孩子嗎？」

「什麼？我才沒──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裡！」

一小時前才見過面的小男孩，抱著另一個小小孩坐在購物車內，睜著大眼一副到家了嗎的神情。還來不及確認自己買的東西是否有被孩子壓壞，火神急忙將他們從購物車中抱出，上下再三檢查後確認兩個孩子一切安好，沒有什麼大礙後才板起臉孔教訓：「這樣很危險的！萬一在裡面悶壞了怎麼辦？！」

在火神打電話給育幼院、解釋兩個孩子們在他們這邊的時候，冰室想先把孩子抱上沙發坐好時，被拒絕了；龍也先是努力將雅海的屁股往上推，等確定弟弟坐好自己才手腳並用地往上爬，帶著期待與不安的眼神不時往火神的方向飄去，對於冰室則是滿滿敵意與戒備，連稍微離他們近一些都像是踩到小獸的地盤般，散發著渾身帶刺的氣息。

看來是被討厭了呢，「要喝果汁嗎？」不想去深究為何會有這樣的差異性，冰室起身打算替自己倒杯水。

得到的回應是無限的搖頭，還有膠著於火神身上的視線。

還是替兩個孩子倒了飲料，冰室拎著杯子經過走廊時剛好聽到火神掛上電話，隨後是一聲少見的長嘆氣。

「怎麼了嗎？」

「我跟修女們說過了，晚點會帶他們兩個回去。」

「是那個育幼院的孩子嗎？」記得是隸屬附近教堂的。

冰室本身並沒有特別信仰，也許是受高中生涯的影響，他挺喜歡那個教堂的寧靜氛圍，空閒時偶爾會去那裏沉澱心情；不過他沒碰過育幼院的孩子們，頂多跟火神一樣認識幾位修女而已。

「嗯，下午意外遇到的；不曉得怎麼樣就跟著回來了。」

「被看上了呢。」

「辰也你不要用這種口氣好嗎……」講得好像是被追求一樣，不，聽起來更像是被幽靈盯上了一樣。

「龍也，不想回去。」不曉得何時爬下沙發的孩子，噠噠噠跑向火神腳邊，拉著他的衣角堅定道。「龍也想跟爸爸在一起，還有雅海也一起。」

蹲下身與男孩平視，火神試圖向孩子解釋著：「我不是你爸爸，晚點會帶你們回去育幼院，院長修女很擔心你們。」

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，龍也就是定在原地不斷重複火神是他爸爸，他要跟爸爸在一起。

直到兩人將孩子們送回育幼院，龍也仍然是不斷重複著那幾句話，固執地不肯放手，不到哭鬧的程度卻令人心疼。

「那孩子的父親也是位消防員呢。」在回家的路上冰室似若無意地提了這麼一句。

「是嗎？」

「真的不考慮嗎？」想再多說幾句，他看得出來火神很喜歡那兩個孩子，只是像面臨什麼深淵鴻溝一樣，跨不出那一步。

「辰也。」停下腳步的火神逆著夕陽光輝而立，紅眸中流露出少見的脆弱與心痛，「如果我沒辦法完成對他們的承諾，我不敢把他們帶入自己的生命中。」就像當年他向母親要求了弟弟妹妹，上天卻帶走了他的母親一樣。

那種失去的痛苦感，只要體會過一次就好了。

「可是，不能以這樣的藉口用來逃避。」伸手環住火神，冰室在他耳邊低聲續道：「如果大我害怕做不到，不是還有我在嗎？媽也不希望你一直用這件事情折磨自己吧？」

似乎對於冰室的話有動搖，火神沒有回應他更多，只是在短短的歸途上一直沉默著。

或許再給他多點時間，他就能克服自己對於這種不確定的恐懼，也許。